島袋道浩Shimabuku的創作

文 / 陳佳音

 

島袋的創作風格獨樹一幟,其中的幽默來自熟稔置換習以為常的物件關係。

1969年生的島袋道浩(Shimabuku Michihiro)出身日本神戶市,先後畢業於大阪藝術學院(Osaka College of Art)與舊金山藝術學院(San Francisco Art Institute)。 自90年代開始,以錄像與行為作品,遍及裝置與現成物件,遊歷歐洲完成了不同的駐地項目,曾參與雪梨雙年展(1998)、「Utopia Station」(2003)第50屆威尼斯雙年展、利物浦雙年展(2006)、聖保羅雙年展(2006)、愛知三年展(2010)、橫濱三年展(2011)、沙迦雙年展(2011)等重要展覽。

如何開啟另一種看待事物的角度,是島袋道浩創作的初衷。從較早期的作品,例如1994年創作《南半球的聖誕節(Christmas in the Southern Hemisphere)》,來自於他希望南半球的人也能在日本想起聖誕節的感覺,所以在夏日裝扮成聖誕老人,提著禮物站在火車行經的海邊。1997到2004年間,島袋陸續於日本、法國、巴西、加拿大以及柏林等地創作,「旅行」時常啓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在「剃掉單邊眉毛的歐洲之旅(Tour of Europe with One Eyebrow Shaved)」 中,島袋從倫敦出發,遊歷了歐洲十一個國家,藉著剃掉單邊眉毛,沿路招致不少好奇的搭訕。有人驚嚇、有人仰慕,藝術家也因此結識了新的朋友。 單邊眉毛成為人與人之間的催化劑,同時借由這樣突兀、滑稽的行為,挑戰了人們對外貌改變最直接的反應。

2011年,島袋道浩曾於台灣參與群展「越酷東京」,由臺北市立美術館美術館與東京都現代美術館共同主辦,策展人長谷川祐子(Yuko Hasegawa)挑選了島袋道浩「然後,我決定送給明石章魚一趟東京之旅(Then, I decided to give a tour of Tokyo to the octopus from Akashi)」 。這件製作於2000年的影像作品中,藝術家帶著一隻章魚去東京觀光。的確,島袋在日本明石抓到一隻章魚,然後裝進水袋裡,跳上高速的新幹線前往東京。一路上,島袋向章魚朋友介紹了各處的名勝風景,一同參觀了東京鐵塔,甚至去了築地魚市見了其他章魚,最後,再回到明石的海邊放他回家。島袋將這趟旅程比為一次「阿波羅計劃」的壯舉,有如(章魚)前進外太空的大冒險。 人類與章魚的旅行已經是很奇特的一件事,竟然還能從築地市場活著離開,平安回家,也算創下許多記錄。旅途中,熱愛海鮮美食的國度如日本,也不免俗的遇到對著章魚大吞口水的人類。島袋將有如卡通裡的情節搬演到真實的舞台,透過普通的鏡頭,反而產生令人感到更加超現實。「小黃瓜的旅程(Cucumber Journey)」(2000)也是一段關於小黃瓜「成熟」的轉大人之旅。島袋從倫敦出發,搭著小船到伯明罕,花費了兩周時間,而小黃瓜也在這段期間漸蛻變為腌黃瓜,島袋曾在訪問中坦誠,畢竟每天都要花費許多時間吃飯,所以食物也理所當然成了創作主角。

島袋作品中的詩意通常截取自日常中尋常的風景,例如,若藍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樣,有魚群悠遊其中會是什麼樣子?「當天空是海 (When Sky was Sea)」(2002),就是這樣的念頭,島袋在奧地利向湛藍的天空放起無數的魚型風箏。「史瓦西傑克狗兒游泳競賽(Through Swansea Jack Memorial Dog Swimming Competition)(2003)」的靈感來自於當地一則軼事,傳聞1930年代,曾有一隻英勇的狗救了二十七個溺水的人。於是,島袋道浩邀請八十位居民,讓他們的狗參加一場游泳比賽,向這段往事致上敬意。「有的浮起,有的沉下(Something that Floats / Something that Sinks)」(2008)作品如同標題:盛滿水的大盆中,有些蔬果浮出水面,有些沈入盆底,同樣的檸檬,有些漂浮在水面、有些則否。雖是尋常的物理現象,島袋小題大做的方式提醒了平時忽略的角落,轉換視角後也變得有趣。

藝術評論家尼可拉布希歐(Nicolas Bourriaud)在1998年提出關係美學(Relational Aesthetics)的論述,強調藝術家扮演的角色,可以是社會活動的組織者、發起人,創造公眾參與的場域。透過藝術實踐的方式,藝術家可以引入多元的社會環境。而島袋的創作,正是製造許多不同的情境,讓個體之間發生交流的可能性,例如「穿過橡皮筋(Passing Through the Rubber Band)」(2000) 。島袋在畫廊裡放置一盒橡皮筋,並在牆上寫著「歡迎自由拿取下方盒中的橡皮筋並穿過身體」。雖然是有點滑稽的指令, 充滿暗示性的文字, 反而激起參展觀眾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在地上遺落了許多繃斷的橡皮筋。在此,藝術家作為一個邀請者、導演,利用簡單的命題引導觀眾共同演出一段幽默的劇情,有如集體壓力釋放的治療。

日本茶道中所謂的「一期一會」將每次相遇都視為一生僅有一次的緣分,而島袋的作品,正好是創造人與人、人與物間交會的機緣。「炸魚薯條(Fish and Chips)」(2006)是一道白肉魚與馬鈴薯做成、家喻戶曉的英式美食。在島袋眼中,炸魚薯條不但念起來十分優美,更可以帶來詩意的想像。他拍攝了心目中的「Fish and Chips」,透過水氣濛濛的鏡頭,一顆顆圓圓的馬鈴薯在湖裡緩緩沉落,魚兒則自在的穿梭其中,記錄了馬鈴薯與魚兒水中的邂逅。島袋本人受訪問時提到 「馬鈴薯挺會游泳」的事實,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食物為主題, 其實島袋提出了平常被隱蔽的一面:人類與看待食物與動物的關係。章魚、馬鈴薯、魚,原來只能做成料理後被盛放在同個盤子上,卻在島袋的安排下相遇了。儘管島袋並不曾在訪問中刻意強調作品中的嚴肅面向,他希望藝術帶來歡樂,而不是嘲諷,然而,透過輕盈的方式,可以展開更深的思考。日本的神道教對於萬物有靈的崇拜,將一草一木皆視為神祇,與島袋將生活中的事物擬人化的態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曾拍攝了一系列訪談影片「從A到Z」,談到他對動物的看法。他認為,人總是強加人類的情感在動物身上,卻極少以動物的情感去理解動物。而在中國,莊子《秋水》篇裡有段著名的濠梁之辯。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有感而發,鯈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棄而不捨的追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既然人與魚不是同類,如何能互相理解?莊子的回答卻超脫理性的思維邏輯,而用「 我知之濠上也。」表述自己的心跡。人與物的關係,在莊子的思想中,應是「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只有不拘泥於倫常名分的推理,才能返回認知的本源。從德勒茲到莊子,除了無所不在的擬人化情感,人們有沒有理解任何事物的能力?究竟何為動物的方式?如何才能達到物的民主?也許答案並不是帶著章魚去東京旅行,但是,島袋創作帶來的啓發,無疑有許多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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