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tsumi Kudo 工藤哲巳

文 / 洪秉綺

 

「無論如何,思考因為滋長的電子化、分解的人本主義與傳統的階級價值而導致大自然被汙染的關係是很重要的議題。」-工藤哲巳,1971

工藤哲巳(1935-1990)出生於大阪。但從小就在父親的家鄉青森長大。父親過世後隨著母親搬到岡山直到中學畢業。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孩童時期經歷二次世界大戰,戰後日本從戰敗復興,美軍佔據(1945-1952),以及後續日本經濟復甦並且開始快速成長,政治上也相對的較穩定。然而在戰敗和從新經濟起飛這種戰後狀況下,留給當時年輕一代的卻是對政治的疏離感以及不穩定感,以及思想上極大的困惑,這也對工藤日後的創作有極大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的反戰宣言以及懷疑一切的傾向。1954年,工藤進入東京藝術大學,很快的就對傳統教育體制感到反感,他常與同伴組織活動和展覽,同時也時常在Yomiuri Independent(讀賣新聞獨立展)展出他的創作。讀賣新聞獨立展在當時是戰後前衛藝術的堡壘,一年一度的沙龍式展覽,提供當時剛興起的當代藝術一個展覽平台,工藤和另兩位著名的藝術家Ushio Shinohara以及Shusaku Arakawa,因為這個平台而成為反藝術世代的代表性人物。在1962年獲得第二屆國際泛太平洋青年藝術家獎後,他動身前往法國,爾後便在法國定居與發展將近20年。

然而有意思的是,不同於其他留法的日本藝術家,工藤並不熱衷於研究歐洲藝術,反倒是強烈的探討最根本的問題和人類生存的禁忌,像是性、汙染、原子能,他透過極為挑釁的作品來反省歐洲人文主義以及批判時事,同時試著探索人類在迅速受汙染且消費主義掛帥的世界中的生存可能性,也點出當下藝術實踐的方式與政治討論的必要性。工藤曾說:「無論如何,思考因為滋長的電子化、分解的人本主義與傳統的階級價值而導致大自然被汙染的關係是很重要的。」

80年代,也就是工藤過世的前十年,他才開始較頻繁的回到日本,舉辦多場具啟發性的論壇和演出,也挑戰了日本基本的社會結構。1987年,工藤接受了他母校東京藝術大學的教職,但很可惜的在1990年11月因為結腸癌過世,享年55歲。工藤的作品和理念影響到許多當代知名的藝術家,像是Paul McCarthy這位美國當代最重要且具有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就在他的自傳《Low Life Slow Life》裡表示自己受到工藤哲巳的影響甚深。日本當代藝術家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在看過工藤的展覽後也說「他就是我們的父親」(“the father of us all”)。

作品風格

-1950s-1960s

工藤哲巳在50年代中後期時就已經被視為是東京反藝術運動(1958-1962)的關鍵性人物,1958年時,以表演繪畫風潮進行創作,他開始公開的利用他的手腳塗上顏料當作畫筆在畫布上創作。他的創作在當時被認為是虛構的原子藝術(atomic imaginary)。首先是他的繪畫,再來是他使用廚房用具所創作的拼裝作品與生物型態雕塑,都被認定具有匯流性或擴展性的連鎖反應。1959年時他開始進入拼貼電子電路圖表的階段,其中也激發了一系列鬆散的幾何組合,雖然使用了許多技術物,但工藤並不是科技狂,他使用的僅是機械與生物的變種,用以呈現一種詭譎的狀態。雖然在早期看來,畫面表現可能被視為純粹災難性的象徵。但是工藤較為晚期的作品中,可以發現這種怪物式的創作其實是積極、甚至是救亡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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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ilosophy of Impotence, or Distribution Map of Impotence and Rise of Protection Dome at the Saturation Point, 1961-62
Plastic bowls, paper, cotton, plastic, polyester, duct tape, light bulbs, string and magazine pages
Courtesy MoMA

1962年時,工藤以〈陽痿的哲學(Philosophy of Impotence)〉做為他早期事業的一個高峰點,他以激進的行為演出和裝置作品震撼了東京藝術圈並且在戰後日本藝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這件作品是第四屆「Yomiuri Independent」(讀賣新聞獨立展)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他以人工陰莖佈滿整間東京大都會美術館展廳。利用毛刷做出看起來像是海膽形狀的變形海綿體來代表陰莖,從牆面和天花板垂吊下來,海綿體的上頭都鑲嵌著迷你燈泡。然而這件作品並不是與性或父權統治有關,而是希望表達他對二戰過後美國與日本簽訂的安保條約的抗議與憤怒。工藤憎恨這項協議,因為這表明日本還是一個侵略國家並與其他國家相抵抗。他以不舉的陰莖抗議日本政府的無能。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策展人Doryun Chong曾和工藤的遺孀 Hiroko Kudo為工藤哲巳於北美明尼蘇達州的沃克藝術中心(The Walker Art Center)舉辦「Garden of Metamorphosis」大型展覽。Chong認為工藤〈陽痿的哲學(Philosophy of Impotence)〉這件作品是希望可以啟動觀者的心,也就是說人類不可避免得受制於自我繁殖的動力,陽痿是種對性的解放慾望,雖然陽痿不是正向的,而是代表這世界要承擔物種絕種的可能性,然而生存本來就應該承擔墮落,這在作品中是用一種變質的昆蟲做代表,正如工藤其後作品中惡毒的蘑菇和冒出的腹足動物一樣,它們承擔了獨特的自主權,就像是陰莖可以大量自我繁衍。能夠瞭解退化的概念和物種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或單一化,便是理解工藤很重要的方式。將人簡化到單一再生的器官,在這裡指的便是陰莖,一種非人的表徵。

從〈陽痿的哲學〉開始,工藤大量地使用偏向垃圾性質的非傳統材料創作。同時,他也開始參予了反藝術與新達達主義的浪潮,為傳統日本視覺藝術注入許多新的衝擊與創新力量,這些動作影響了當時許許多多的藝術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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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den of the Metamorphosis in the Space Capsule, 1968
Painted wood, artificial flowers, fabric, black light 138 x 138 x 138 inches (350.5 x 350.5 x 350.5 cm)

1968年,工藤發表一件新作,〈Garden of the Metamorphosis in the Space Capsule〉,在一間房間內塗黑,同時能反應螢光的效果。當觀者一進入房間後,所有的目光便被螢光體吸引。這件作品以脫皮來比喻為過時的人文主義價值觀,巨大的花朵和壁掛式且隨便擺放的立體作品營造出自然和科技兩者等同且相互依存的情境。這件作品也表示工藤將花園的形式帶入到他作品中。在往後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發現作品形式更加的畸形、更具液體狀且添加了許多豐富且鮮豔的色彩等。這是種對新生態的願景,這是從污染和耕植所產生的結果。拼裝裝置結合了藝術家的手工藝、量產物品以及鮮豔的拱狀物,產生新秩序美學。工藤曾在1971年說道,「我預言新生態的成長將會使被汙染的自然和陷入困境」,就現在來說,似乎真的是如此,人類身陷其中,難以自拔。

-1970s-1990s

在巴黎,工藤的作品有大幅度的改變。由於自己沒有一間較適當的工作室,所以他開始製作一些較小的作品,轉化廚房的用具或是一些奇怪的物件,此外,箱子開始成為他創作的中心主題,像是〈瓶裝的人文主義Bottled Humanism〉就是一件將血腥的塑膠胎狀物體放置在瓶子裡上面貼上哲巳公司。

工藤本身發展出一個非常個人視覺的語言,他常以一種怪異的風格將身體的部位一一分解,卻又讓每個部份獨立呈現,像是眼球、溶解的皮膚、大腦、手等。很多人都會認為他的作品反應廣島長崎核子彈攻擊,但工藤認為自己僅僅是在強調質變這件事。他曾說問題並不在外表,因為每件事物都處於轉化的過程中。1972年在阿姆斯特丹的個展,工藤旨在強調人類必須重新思考自然、人類與科技的關係,他說:「大自然被汙染!人文主義被瓦解!世界末日!這些感嘆似乎挺流行的,但這種狀況既不是場災難也不是種流行,而是不可避免的重整自我過程,在這情況的後面,其實有極大的自我反抗的可能性。」

70年代中後期,他開始發展鳥籠系列〈危機中的藝術家肖像〉並進行自我批判,在作品中更加強調自省,並以近似自傳的方式來創作。

工藤哲巳(1977)曾說過:

「我們無法脫離箱子而存活下來,我們本來就從箱子中(子宮)出生,生活在箱子裡(公寓),然後死在箱子裡(棺材)。因此,從出生到死亡,我們為自己製造箱子,在箱子中創造箱子,這些小箱子存放我們的希望與詛咒。鳥籠的目的並非是為了豢養金絲雀,同時也眷養藝術家。藝術家就放置在那哩,被人崇拜著、珍惜著,就像站在玻璃窗後的妓女般或者就像水族箱裡的魚。…許多藝術家會想像一種烏托邦的世界,但他們卻同時墜入地獄,在地獄般的囚籠中,他製作更多的小盒子,在裡頭封住他沒希望的願望與無目的性的詛咒。這些籠子並不一定是立方體,有可能是用針織的或是大便形狀或者是延伸出去的線體,這些線緊密的纏住並緊緊封住希望與詛咒。也許你會在鳥籠、藝術家和線彼此之間的關係中發現基本多樣化,也許這一切都還只是個雛型,我還需要仔細的思考。」

工藤哲巳的作品都有預知性與前衛性,那奇怪且具有爭議性的立體作品直到現在都仍然衝擊著觀者的感官。他的作品圍繞在環境汙染、畸形、烏托邦式的後人類主義與毀壞這些議題之上,都與生活在後科技世界的我們息息相關。當我們每天所接觸到的資訊都來自手機、平板、電腦等科技平面;回家後都打開電視觀賞各種不同類型的節目;不在手寫文字而是使用電腦打字;所有的紙本都數位化之時,科技發展就已經帶領我們到另一個時代。置身其中的我們如同旋渦般的不停的轉動,幾乎沒有人會去質疑這系統,所以他認為他的作品就應該不斷地刺激觀者思考,強調在心靈層面對於這個不正常的社會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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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tre portrait, 1974
Courtesy of the estate of Tetsumi Kudo, ADAGP, Paris, ARS, New York, and Hiroko Kudo

工藤哲巳過世後,許多美術館和畫廊都為他辦過多項大型展覽。1994年在大阪的國家美術館舉辦「工藤哲巳:爭論/創作」;2007年在巴黎紅磨坊個展;2008-2009在明尼蘇達州的渥克藝術中心,他的作品近乎完整的呈現在北美的觀眾面前;今年在日本大阪、東京和青森舉辦大型的巡迴回顧展,六月才剛圓滿完成。此次的展覽主軸「你的肖像」是工藤最愛也是最常使用的概念,「你」意指觀者,也暗示人類常被各種不同的價值觀和慣例被限制住,當然「你」也是指工藤自己本身,第一個觀看作品的觀者,或可以進一步地引申為,因輻射感染而無法逃跑的受害者肖像。此回顧展展出多樣化作品,包括藝術家早期的繪畫、多種不同的物件和素描,像是鳥籠、眼球、鼻子寄生在電晶體上或陰莖,甚至是60年代中後期所建的嬰兒車。乍看下可能以為工藤認為未來的世界就像是地獄般的生活,令人厭惡,但其實相反,工藤認為為了生存,人類將不得不和諧地與自然和科技和平共處。同時此次展覽也包括偶發藝術和表演藝術類的作品與相關資料,完整呈現他在創作生涯30多年間,逾200件以上尚未在日本展示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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