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 艾瑞克.波特萊爾

紀念館通常在災難發生後成立,紀念受災的死者,也提醒我們應盡全力避免同樣災難再次發生。但無止盡增生的戰爭紀念館,意味著上述第二個預防性的功能並不如預期生效。倘若這兩者間的因果關係是顛倒過來的,會是如何呢?紀念館是否可以於事實發生之前,在事件將發生之地,或以避免事件發生為目的,便先行建好? 

〈【前】紀念博物館〉匯集了數件拓展我們對紀念館之理解的影片佳作和紀錄文件,一起來探索這個問題。作品深究紀念館與過去和未來、以及實現性和可能性的關係。它把虛構之物(想像的場景和構建出的事實)與實際發生的歷史事件結合起來,藉以深入瞭解它們所描述的場景在何處開始重疊。此博物館呈現出在事實發生之前便已成為紀錄文件的虛構史實,記錄一個可能性的檔案,以及打開了虛構空間的文件。也就是說,本展中的〈【前】紀念博物館〉上演的是好幾個不同的情境:真正已發生的,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以及過去原本可能發生的。

本博物館以彼得.華金斯的影片〈戰爭遊戲〉(The War Games)作為入館後的第一件作品,此作由英國國家廣播公司製作、審查,所描述的是1960年代發生在英國的核子攻擊。影片以真實新聞播報或紀錄片手法呈現,描繪英格蘭肯特郡遭受蘇聯核武攻擊之後的毀滅後果。旁白列舉出的統計資料顯得殘暴異常,畫面不斷播出受苦的兒童、萬人塚和燒焦的屍體,在影片問世了五十年後的今天,其怵目驚心的真實感仍然令人愕然。「虛構」在此「擬仿」現實,以求防範這個現實變成真正的現實。

在華金斯的影片之後,觀者接著來到一系列由羅伯特.費里歐在1970製作的拼貼,作品〈Commemor〉(交換戰爭紀念碑聯合委員會)。作品本身為一個提案:「那些在今日正盤算要開戰的國家,可以考慮在開打之前,先來交換戰爭紀念館。」費里歐,這位福魯克薩斯(Fluxus,亦稱激浪派)的藝術家,以實際建於荷蘭、德國、比利時等地的戰爭紀念館的照片作為視覺表現的素材,藝術家以豪邁、未經修飾的刀法剪下這些影像再加以拚貼,將現存的戰爭紀念碑變成〈【前】紀念博物館〉。

廣島的和平紀念館是一座實際存在的紀念館,館內充滿史上第一次核爆的史料、文物和個人描述,以及「曼哈頓計畫」的科學觀點。〈【前】紀念博物館〉展示來自廣島的兩份歷史文件,讓人看見過去原本可能發生的令人難安的景象,與華金斯和費里歐的手法形成反照。

第一份是寫給美國戰爭部長的備忘錄,陳述著曼哈頓計畫的科學家委員會之建議,將核彈丟在無人居住的小島,作為對日本的警告,以免去對平民投彈可能造成的廣泛恐懼,以及無可避免的國際武器競爭。核彈發明家對想投彈的政客提出這樣的建議:「如果美國可以對世界說,『看看我們曾擁有這些武器,但我們避而不用。我們願意聲明,在未來亦放棄使用,並與其他國家共同合作,充分監視核武的使用。』」法蘭克委員會先見之明的建議被忽視了,但代表了指向另一段原本可能發生的歷史的一扇窗戶。

第二份資料則喚起對日本小倉市之命運的記憶,該市是1945年8月9日第二顆核彈的預定目標。此資料影片呈現一部偵察機拍攝B-29轟炸機「伯克之車」在小倉市上空出任務的過程。突然出現的雲層讓轟炸機無法辨認目標,它繞行三圈,企圖在雲層中尋找破洞,最後決定轉向替代目標:長崎。銀色飛機在壯麗的藍天巡邏的影像,讓人想到現實的可怕,與一幕沒有發生的畫面,命運詭異的安排,讓一個城市與死劫擦身而過,另一個卻遭逢毀滅,全都因為幾片白雲的捉弄。

最後一件作品是杰伊曼塔斯.納可維希斯的影片〈未爆彈效應〉(The Dud Effect),此作呈現虛構的1965年肯特郡事件的另一面:內容模擬了1970年代R-14核彈從立陶宛蘇聯基地發射的情形。從敘事角度來看,〈未爆彈效應〉是〈戰爭的遊戲〉的逆轉(描述重點在於發射而不是其影響),從手法而言亦然:所有的安排都是為了呈現出行動本身之尋常、官僚、條理分明的樣子。事件後果則透漏於四周大自然的影像、強風的聲音、和一系列拍攝蘇聯時期核子裝置嚴重崩壞狀態的長鏡頭畫面。這究竟是後啟示錄時代?或是時間的戰利品,是蘇聯帝國之終結的確定證據?如果是第二項假設,看著這些不曾發生的過去的畫面,為何我們沒有感到安慰?在廣島紀念館的過去原本可能發生,華金斯的未來有可能發生,以及費里歐的條件簡單式,我們目睹納可維希斯的「過去不曾發生」。這幾件作品的結合,加上涉及其「紀念性」價值的其他常數,時間和真相,或說,時間如何讓真相的概念陷入危機,是真正需要討論的命題。(艾瑞克.波特萊爾、安森.法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