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元帥

許家維
Hsu Chia-Wei

許家維的錄像裝置新作〈鐵甲元帥〉所表陳的主軸環繞在一座小島,該島位於台灣海峽上的馬祖外海。此作涉及這島嶼的歷史。在清朝,這座島上有間小廟。當蔣中正撤退到台灣後,小廟被拆解遷移至鄰近一座更大的島嶼,其原址上則建造了一座碉堡。現在,碉堡荒廢頹圮,島嶼的所有權也再度被轉讓到原本的廟方手上。這座島嶼受當地一位青蛙神明「鐵甲元帥」管轄。祂原本駐紮在中國武夷山上的廟中。當文化大革命毀了那座廟後,祂就被流放到了馬祖。在許家維的作品中,這座島嶼被當作是舞台。藝術家運用電影製作的「綠幕」技術(一種拍攝期間使用的替代背景,而在後製過程中以其他背景合成取代),將虛擬的小廟重新放回島上,卻隨著攝影機緩緩地拉遠而揭露這蒙太奇的手法,讓設置在島上的綠幕一目了然。如此的寫景手法構成了一項表演場景,其中,一位當地的老人唱著流傳於福建南方的民俗歌謠。據說,這是鐵甲元帥在閒暇之餘最喜歡聽的曲目,只是現在已經被眾人遺忘了,而這老人是碩果僅存的傳述者。



親愛的鐵甲元帥:

2011年5月,我與家人同遊芹壁境,從芹壁聚落看到了這座美麗的島嶼,雖僅隔海數百公尺卻無法登上島嶼,我下定決心要在此製作一件作品。起初我計劃在此拍攝一個有關日據時代的作品,原以為我需要準備文件並向縣政府提出申請即可,後來在村民那得知此島並不屬於縣政府管轄,而是隸屬於您的轄區,並從馬祖芹壁境天后宮的耆老口中聽聞您的事蹟,對我來說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議。從那刻起,作品的構想便完全迥異於原先的規劃。在拍攝當天您與我們團隊一起親登龜島,據悉,這是您睽違二十多年後踏上龜島,感謝您對我們的協助,也帶我踏進了一段歷史。

據聞,您於大唐開啟年間出生於江西靖思村的山澗池塘中,後因得太上老君的垂愛,而前往龍虎山神修,經千年神修,終隨眾仙騰入雲空。然而大運洪武帝年間,您因私自雲遊武夷靈山,激怒天庭,被判永守武夷山九曲溪畔,居民始於武夷山的金雞社旁幫您興肇寺廟並供於殿堂。明末清初,馬祖的天后媽祖選將,您被選至芹壁境,並被玉封鐵甲將軍,授旨為芹壁境守護神直至今日。在您掌管芹壁境事務期間,台灣正處於日據時期,而馬祖卻因歷史及地理位置的交錯產生了不同的認同;直到1945年二戰結束,國民黨接管台灣後,馬祖與台灣的歷史好像才連繫了起來。1949年,蔣介石來到台灣,馬祖成為前線基地,軍隊也從您手中接管了芹壁境,讓這裡的一切變了樣;清代時,龜島曾經有一座廟宇及一株巨大的榕樹,但軍隊將廟宇遷離,並在島上蓋了碉堡,榕樹也因樹根逐漸侵蝕到碉堡本體,而被軍隊砍去。隔著海另一側的中國,因歷經1966年起的文化大革命浩劫,而讓那裡的一切也走樣;您在武夷山的祖廟遭到焚毀;人們對您的記憶也被迫抹去。這樣的巨變,如同千年前被判永守武夷山,無法回到天界般。

我試圖從居民那聽來的破碎記憶拼湊出過往在龜島上這座廟宇的模樣,然而廟宇尺幅與形態和那一切不在的過往一起走失,唯一的線索是遺留在島上荒煙蔓草間的一點地基和磚頭,然而,這些殘骸和二十多年前您重新登島種下的榕樹,都無法清楚地述說那原先累積了百餘年的故事。我只好憑藉著想像,嘗試去重建這座消失的廟宇。另外在這個作品中,我邀請了黃炎炎老先生以牌九唱打油詩給您聽,以您喜愛的閩劇調子來吟唱一首內容述說八年對日抗戰的曲調。今日,牌九在海另一側的中國是被禁止的,恐怕也只剩這位老先生能夠以牌九吟唱這樣的打油詩了,這景象大異於您過去在武夷山的日子。歷史總是很耐人尋味的,台灣在清代割讓給日本,因此,在二戰期間,日本其實是從台灣出兵占領了馬祖。相較起台灣,八年抗戰這樣的用語比較適合在馬祖,我想這段歷史是您在芹壁境期間經歷過的。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變遷,直到最近這幾年,龜島在戰略地位減輕後,才終於再回到了您的管轄,雖然一切已不再一樣。

我必須承認這封信並非單純寫給您,藉由寫信,我試圖整理了創作過程中的複雜片段。因為這件作品,我誤入了一個我所不了解的世界,所有真實與想像的界線無法分辨,隱誨不明的政治與認同的複雜性更模糊了所有的現實與虛構。我害怕我曾經在此莽撞的作品計畫是種無法扭轉的干擾,僅能誠摯的書寫此信來表達此件作品與我在此所經歷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