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卑劣邪惡無用,人稱喬治.撒瑪納扎之輩的遺願與遺言

林宏璋
Hongjohn Lin

喬治.撒瑪納扎(George Psalmanazar)是十八世紀初期,在倫敦學界社交圈聲名大噪的虛假台灣人,他的著作《福爾摩沙的歷史與地理描述》(An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Description of Formosa,1704),描寫一塊充滿裸身野蠻人、漂浮村落、崇拜惡魔、食人、活人獻祭的奇幻異域,滿足投射異他性的好奇欲望。即使是金髮碧眼的白人,撒瑪納扎還是讓人相信他是福爾摩沙人,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吃生肉、睜眼睡覺的「超」異國情調的文化表演,另一部分則是因為當時缺乏有關台灣的正確知識以及種族差異的認知。作為2012台北雙年展的一部分,〈撒瑪納扎博物館〉呈現一個幻見的福爾摩沙,將撒瑪納扎從啟蒙運動初期的倫敦召喚至當代台灣。

直到今日,撒瑪納扎的真實身分仍是個謎。有人從他的口音臆測他是法國人。最終,這位冒牌的台灣人拒絕了自己原本的身分。以下的遺囑摘錄自他的回憶錄《著名的福爾摩沙人;人稱喬治.撒瑪納扎的回憶錄》(Memoirs of ... commonly known by the Name of George Psalmanazar a reputed Native of Formosa,1765),此書仍然以假名簽署,於他過世後才出版。在遺囑中,他承認欺騙了世人。


我最後的遺言即使冒犯到上帝,仍是真實的,是受寵的恩典!不管是生或死,為我與這個世界作出定論。過去,我親手犯下許多錯誤,我的驕蠻惡行冒犯了天父,尤其我年少時候,衝動又莽撞,永不知足。我沒有要求卻得到了恩典和仁恕,將我從一再的犯錯、異教、可悲的背叛、對信仰的不忠裡給救了出來。現在我只能持續而堅定地握住上帝的手,作為我的拯救,這是最可親而神聖的耶穌基督,我們強而有力且令人欽佩的救世者,擁有無上權力的可以為我說情,評斷功過。我希望身後之事,只要能合乎禮數,不必麻煩大家,越簡單越好,把我放在最低微的角落也可以,不用任何多餘的儀式及排場。能在我死亡的當天舉行最好,只要在大家方便,用最簡單和最便宜的方式就可以。我誠摯地要求,不用把我的身體放在棺木裡,只要用最低廉的材料遮蔽就好,更不要加上蓋子,好讓大自然的土地包覆著。

但是,我還有義務要留下一本書,忠實地記載我過去受教育的過程,以及種種令我懊悔的年輕歲月。那時候,我用盡各種手段,以最無恥下流的方式欺騙了整個世界,讓大家相信我是福爾摩沙人。我還憑空想像有關福爾摩沙的文物、我的旅行、還有信仰過程的種種細節來支持我的謊言。這一切都是我腦子裡面的無端想像,子虛烏有的事情,跟真實毫無關係。我雖然早已公開否認這些事情的真實性,但我對我的謊言感到羞愧。不過,既然這本邪書在英國有兩個版本,又在許多國家發行譯本,我有責任再一次盡我最後的力量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全世界,在我去世後出版的書中,我會記載對於我行騙事蹟的各種詳細解釋,讓大家不再猜疑,讓我能明明白白地跟謊言劃清界限。雖然在二十五年前我早就有這些想法,可是沒能付諸行動。隨著這個國家開始衰敗、發生威脅性的疾病,自此在我最嚴肅的時刻,好像有什麼新事物展示自身,但只有平凡和真誠脫穎而出,除了一些我之前關注過的、在學習的分枝上的那些有用的觀察和諷刺,因而讓我後來寫的《世界歷史》(Universal History)一書有一個更完美的面貌。它現在已經發行第二版了,相信這是我對這個地方的貢獻,我以最有意義、最真誠的寫作,稍微彌補我本人造成的巨大損害。如果大家判斷這本書值得印刷,我期望能賣給最高出價者,讓我拿去付我拖欠的住宿費和我的葬禮;我也進一步期望這本書能以最平凡無矯飾的方式印刷,就像我當初寫作時也是如此,並且不要修改、不要有任何裝飾。我希望一個被仁恕的奇蹟所喚醒的人用那真實而誠摯的精神來書寫這本書,所寫的是他對於愚昧、罪惡、危險的深度了解。總之,我非常想將這個恩慈轉變之光芒奉獻給神,展示我受神的旨意所指示的每一步。

整本書包括十四頁的序文和超過九十三頁的描述,都是我親手撰寫的文稿,我給了一個適切的書名,這些收在白色櫃子右手邊抽屜裡的手稿,希望能被發現。我隱居了好些年,大家也早已淡忘這件事情,也許大家覺得沒有必要重提,但我希望能在週報公開發表,好讓世人知道,特別是買了我所杜撰的有關福爾摩沙一書的人,或讓不知道我已經懺悔的人,都能夠知道我以前說過的話只是欺騙世人的妄言而已。我祈求上帝與世人寬恕我的寫作。活到這個節骨眼,我的心中只有抱歉與羞慚。

在此鄭重聲明此為我的最後遺言;簽上我的名字以資證明,於七十三歲, 西元1752年 4月23日。

喬治.撒瑪納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