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納檔案

陳瀅如
Yin-Ju Chen

2012台北雙年展,陳瀅如展出與洪子健(James T. Hong)共同創作的〈透納檔案〉。作品的靈感來自安德魯.麥唐納(Andrew Macdonald)——為種族主義團體國家聯盟(National Alliance)主席,威廉.路德.普萊斯(William Luther Pierce)晚期使用的筆名——於1978年出版的臭名昭彰小說《透納日記》(The Turner Diaries)。《透納日記》從美國境內的一場暴力革命開展,這場革命引發了全球性的種族戰爭,所有的有色人種與猶太人都被勝利的白人優越主義者殲滅。這個被極右翼極端分子間廣泛閱讀的,是一本醜陋的、種族主義的書,然而,在科幻小說妄想的怪誕偽裝下,卻也揭露了實際的美國種族衝突。根據這本書的描述,白人優越主義者/恐怖分子致力推翻位於加州的美國政府,最後取下了聯邦的第一個州,徹底「刪除」所有少數族裔。在書的結尾,白人優越主義者最終征服了世界其他地區,並消滅了所有「非白種」人。

透納日記:後記
文|安德魯.麥唐納 

「體制」的軍事中樞被摧毀了,其兵力卻仍包圍著「組織」位於加州的飛地,苦苦等待攻擊指令。士兵士氣低靡,叛逃者暴增,脫序的黑人勢力漸漸壯大,終於,「體制」與加州駐軍之間的補給線崩解,被外來的力量逐步侵蝕。「體制」開始在別的地方重整軍力,來因應國內各處新的挑戰。

緊接著,正如那些猶太人所擔心的,大批的「組織」行動主義者一百八十度大掉頭,原本行進了數週乃至數月之久的方向,突然在1993年7月4日一夕改變。先是幾百人,後然是幾千人,鬥志高昂的游擊戰士們,從數十個解放區的訓練營,開始滲入「體制」節節敗退的防衛部隊,向東挺進。得力於這些游擊兵力,「組織」依其巴爾的摩成員的案例,迅速建立了許多新的飛地,特別是在那些被核彈摧毀、「體制」當局權力最弱的區域。

一開始,底特律的飛地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9月8日核彈爆炸之後,底特律的倖存者便身陷要命的無政府狀態,時間長達數週。後來,「體制」軍團湊合了幾位當地的黑人派系領袖,算是共治,一時恢復了表面上的秩序。儘管當地還有零星幾個白人軍事要塞,在控制那些流竄於岸邊、到處姦淫擄掠的黑人暴民,大多數底特律一帶的白人倖存者,散漫且士氣低落,面對黑人毫無招架之力,悲慘的程度直追美國其他黑人聚集區域。

12月中旬,「組織」先發制人,同時數次閃電突襲,進攻「體制」位於底特律的幾處軍事要塞,輕鬆贏得勝利。

「組織」隨即在底特律建立起幾套模式,其他地方也很快地仿效跟進。所有被俘虜的白人部隊,在棄械投降後,馬上得到與「組織」並肩作戰對抗「體制」的機會。立即輸誠的白人士兵,先得參加初選,然後送往營部改造思想,接受特別訓練;其他人則二話不說,直接用機槍掃射,就地正法。

處理白人平民,態度同樣不留情面。當「組織」的幹部進駐底特律近郊的白人軍事要地,首要工作便是肅清地方的白人領袖,好建立「組織」的威信。當然,總是有一些觀念保守偏狹的白人,堅稱他們不是「種族主義者」或「革命者」,並不需要任何「外來鼓動者」來處理他們的問題。其實,不需要浪費時間或耐性跟這些短視的白人白費唇舌。

在底特律與其他新興飛地的白人,組織的模式比較接近艾爾.透納(Earl Turner)所描述的巴爾的摩,而非加州,但過程更為快速且粗略。國內大多數的地區無法像加州那樣,對有色族群進行有秩序的大規模隔離,以至於血腥的種族戰爭綿延數月,那些並未待在「組織」嚴密控管的純白人飛地裡的白人,因而傷亡慘重。

1993至1994年的冬天,食物變得十分短缺,黑人陷入自相殘殺,彼此互噬,一如加州的景況,而那些早先漠視「組織」召喚,不願起身對抗「體制」,如今苦於飢餓的數十萬白人,開始在各個解放區邊界乞食。但是「組織」嚴格的配給制度,只容許供給食物給那些已受管制的人,驅離其他的後來者是必要的。

而那些被核准的白人——即孩童、符合育嬰年紀的女人,以及身強體壯願意為「組織」在前線效力的男人——被施以一套比加州的種族隔離措施來得更嚴密的白人遴選制度,要通過這層關卡,僅僅身為白人已不再是一種保證,為了吃,這些人必須接受評鑑,證明自己具備特別有價值的基因才行。

底特律率先建立起一套措施(之後被其他地方採用),提供熱餐、刺刀或其他利刃給任何身強體壯、有意被「組織」批准進入飛地的白人男性。他們的額頭被染上擦不掉的印記,接著被趕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必須拎著剛砍下來的黑人或其他有色人種的頭顱,通過再次考核才能取得永久居留權。這項措施確保珍貴的食物不至於浪費在那些不能或不願加強「組織」戰力的人身上,卻也犧牲許多體能或意志較為薄弱的成員。

1994上半年有數千萬人死亡,國內的白人總數跌至新低,到8月只剩下約五千萬人。這些倖存的白人,有近一半待在「組織」的飛地之中,飛地裡的食物供給與配送成長,恰好達到一個水平,勉強防止人口因為飢餓而繼續流失。

雖然名存實亡的中央政府還在,「體制」基於現實考量,將兵力和警力縮減至得以維持地方自治管轄的最低標,掠奪食物、酒、汽油和女人成了他們的首要活動。不論是「組織」或「體制」兩方,都避免大規模的短兵相接;前者把目標針對「體制」兵力部署重地與軍事設備,發動快速強力的襲擊,後者則僅專注於保衛既有物資,以及防範「組織」在一些地區擴張飛地。

無論如何,隨著五個連續的「黑暗年」,在「新紀元」來臨前夕,「組織」的飛地不論在規模或數量上,均未曾停止擴張,北美一帶一度高達將近兩千個。在這些安全、有序的地區以外,野蠻而無政府的狀態持續惡化,真正唯一的公權力被四處打家劫舍的幫派把持著,他們不僅彼此掠奪,也殘害那些沒有組織、手無寸鐵的群眾。

許多幫派是由黑人、波多黎各人、墨西哥裔美人和混種白人組成。然而,越來越多白人也在沒有「組織」指導的情況下自組幫派,隨著種族滅絕戰爭的進行,數百萬柔弱的、在城市長大的、被洗腦的白人,逐漸恢復他們的男子氣概,其餘的則喪失性命。

當然,「組織」的持續壯大並非全是一帆風順。最著名的例子之一,即是發生在1994年6月慘烈的匹茲堡大屠殺。「組織」於該年5月已先在那裡建立了一處飛地,逼退原本部署當地的「體制」兵力,但卻疏於行動,沒有馬上找出當地的猶太分子予以肅清。

一些猶太人於是在白人的保守派及民主派分子合作之下,掙得一些時間密謀造反。結果,飛地的第五分隊暗中接濟「體制」的部隊,讓他們收復了匹茲堡,隨後猶太人與黑人發動大規模的屠殺,情況讓人想起七十五年前在猶太人煽動下,由布爾什維克黨所發起的俄國十月革命。狂熱血腥的動盪結束後,幾乎在當地的所有白人,不是遭到屠殺就是被迫逃離。任職於「組織」的匹茲堡現地指揮部的同志,由於肅清猶太人不力,繼而導致這場災難,革命指揮部於是下了一紙命令,派懲戒小組將那些大難不死的集合起來,一併射殺。

1993年11月9日的隔年,也是唯一的一次,「組織」不得不在北美大陸引爆核子武器,地點是多倫多。主要是因為,1993至1994年間,數百萬猶太人從美國逃到多倫多,幾乎把加拿大的這座城市變成了第二個紐約,這些猶太人把這裡當作揮兵南下的指揮中心。對猶太人與「組織」雙方而言,「大革命」後期的美加邊界,其實形同虛設;邊界以北的動亂局面,到了1994年中,也只比以南稍稍減緩了一些。

「黑暗年」期間,不論「組織」或是「體制」,只要兩邊同時保留發展核武的餘裕,任何一方就不可能取得壓倒性的優勢。這段時期一開始,「體制」的常規部隊實力大幅超前,「組織」只有靠著藏匿在「體制」主要人口聚集處的一百多顆核彈,才足以構成威脅,嚇阻「體制」不敢染指 「組織」的解放區。

之後,隨著「組織」軍備日益壯大、「體制」兵力逐漸耗損,「組織」的常規軍取得優勢。「體制」掌控了一些軍事單位的核武設備,以此逼退「組織」,確保「體制」的幾處據點不受破壞。

「體制」的常規軍力元氣大傷,即使最為精銳、養兵千日的核武部隊,也無法倖免於此,只能苟延殘喘。1999年1月30日,在重要的「奧馬哈停戰協議」中,「體制」最後一批將官向「組織」交出指揮權,換來他們與直系親屬日後免於侵擾的保證。「組織」信守承諾,並在加州沿海一個島嶼設立特別居留地,安置這些將官。

當然,接下來便進入了掃盪異己的時期。隨著最後一個非白人幫派被殲滅,緊跟著就是清理剩下的白人區裡那些礙眼的其他族群。

從北美洲的解放,到邁入全球「新紀元」之間,只歷經了短短不到十一個月的時間。安德森教授曾在他的《大革命的歷史》中,詳細記錄、分析了這段特別時期所發生的事件。簡單來說,我們需要知道的就是,當世界上幾個主要的猶太勢力被徹底殲滅,而蘇聯核武也被清除乾淨,「組織」在世界各地的勝利之路,將不再有任何絆腳石了。

早自1993年起,「組織」在西歐即有一些活躍的工作小組,在接下來的六年間快速擴張,直至征服北美洲。自由主義在歐洲已經造成戰亂,就像在美國一樣,大多數地方的舊秩序則像是一只爛掉的空殼。1999年春天,隨著「體制」在北美洲的垮台,歐洲經濟也告崩盤,一切都有助於歐洲百姓安分地迎接「組織」最後的接管。

1999年夏秋之際,接管行動以鉅變之勢席捲了整個歐洲大陸,短短幾個月,那些累積千年的陳舊垃圾、格格不入的意識形態,連同一個世紀以來沉痼的道德與物質墮落,通通被一掃而空。背叛種族者、劣等人的後裔與為數龐大的移民工,最後殊命同歸,許多歐洲大城市一時血流成河。終至「新紀元」在整個西方世界破曉。

1999年12月初以前,仍未被「組織」統治的獨立政權,只剩中國。原本「組織」打算延緩幾年,並不急著處理中國問題,但中國卻迫使「組織」立即採取激烈的行動。想當然爾,中國伺機侵略了蘇聯在亞洲的領土——自1993年9月8日的核武攻擊,到該年秋天之間,他們在烏拉山脈以東,忙著鞏固這塊占領來的廣袤新地。

1999年夏日至早秋之際,當歐洲國家一個接著一個被「組織」解放,中國決定拿下歐陸的俄羅斯。「組織」大舉反制,使用核彈擊潰了中國仍很原始的飛彈與戰略轟炸機,並攻下中國好幾個新近部署在烏拉山脈以西的部隊據點。遺憾的是,這項行動並未遏制住這股從中國向北、西流竄的黃潮。

由於「組織」仍需一些時間整頓剛被接管的歐洲人民,因此,尚無餘力依循傳統軍事手段,迎戰中國從烏拉山脈全面湧入歐洲的步兵團。當時的東歐及南歐地區甫經解放,動亂仍未全面平息,「組織」所能仰賴的部隊,連基本的駐防能力都很堪慮。

因此,「組織」動用了大規模的生化與放射性物質,作為處理問題的手段。整整超過四年的時間,從烏拉山脈到太平洋,從北極海到印度洋,這塊約一千六百萬平方英里的地區,等於被徹底殺菌消毒了一遍,形成所謂的「東方大荒原」。

直到最近十年,這塊大荒原才有一些土地被認定為安全無虞,可供殖民使用。即便如此,所謂的「安全」也僅僅意指,一個世紀前殘留在這些土地的毒性,已減輕至危害生命的標準以下。正如大家所知,現今在大荒原上出沒、聚集的變種生物,仍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威脅,或許要等到百年之後,這些變種生物才會完全滅絕,而這塊遼闊的土地也才能透過在此殖民的白人,再現萬物之靈的蹤跡。

根據「舊紀元」年表,在1999年——即「救世主」誕生後的一百一十年——建立一個白人世界的夢想才終於成真,但這無非是「組織」中無數勇敢的男男女女,在革命過程中壯烈犧牲換來的,他們堅持不懈,直到夢想實現。

在這些烈士當中,艾爾.透納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在一百零六年前,那個令舉世黑暗的11月的日子,成就了自己的不朽,為了他的族人,為了「組織」,為了那個接納他的「神聖旨意」,忠貞地盡了義務。這樣的行為,確保了他的族人得以永續昌隆,確保了「組織」能夠達成全球政治軍事目的,也確保了「神聖旨意」繼續散播智慧與慈愛,在永恆的未來統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