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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今藝術5月號

自5月號(No.188)至8月號(No.191),將陸續介紹本屆台北雙年展自世界各地前來台灣考察的藝術家,與台灣當地社群的互動實況,以及如何由自身的創作脈絡發展在台灣現地製作的思考歷程。

典藏今藝術5月號No.188 ArtTalk
馬立歐.里奇 Mario Rizzi
我們該如何煮「麻油雞」?
文.攝影│高子衿
3月初曾於台灣短暫停留的義大利藝術家馬立歐. 里奇(Mario Rizzi),是將在9月登場的台北雙年展的參展藝術家。為因應本屆雙年展關注現今由於全球化而帶來的混亂狀態,以及不侷限於美術館的展覽場域,此次雙年展委託參展藝術家盡量創作新作品,並以台北(台灣)為靈感,重新思考,由真實的空間中,有機整合回應的能力,里奇即為先行來台找尋適合的素材,並在台灣就地創作的藝術家之一。
義大利藝術家馬立歐.里奇(Mario Rizzi)在歐美的展覽資歷豐富,曾獲得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所舉辦第七屆「沙迦雙年展」(Sharjah Biennial)的最佳藝術家獎,近日亦獲選參加第58屆「柏林影展」(Internationale Filmfestspiele Berlin)。他的作品主要關注在不同文化與價值下的個人故事,沒有任何附加的裝飾或美學,因為他認為,有時真實的人生比小說還要具有故事性,單一的身體負載了個別的歷史脈絡,可被視為某種集合事件的物體。
里奇的作品因為題材常被認為帶有政治批判的立場,然而實際上,在某些社會議題已經發展到過於複雜的程度,或是擁有對於人心太深沉的影響時,往往會轉變成政治上與心理上的禁忌,以致於普通語言的表達方式不敷使用,或是不願碰觸,因此他的行進路線並非強調關於國家狀態或身分認同的符號,而是創作的行為與過程,換句話說,那些由不易釐清的面向所組構成難以觸碰的空間,正是里奇認為藝術可以施力之處,也可能因為藝術的介入,而帶來溫暖人心的力量。
在台期間,里奇受台北藝術大學之邀,將過去的創作計畫,做了一個公開的介紹,演講的題目為「麻油雞」(How to cook in different countries?)帶有令人摸不著頭緒的風格,讓觀者產生想像和質疑,保留了模糊的空間。里奇開頭講了一個虛構的故事:台灣婆婆和外籍新娘,因為對坐月子時要吃麻油雞補身這樣的台灣傳統習俗,在想法上有所歧異,而外籍媳婦卻又未曾有機會學過表達抗拒、拒絕的語言,只好採行拒食的方式,未料最後卻餓死……從這個不幸的例子,里奇帶出作品中,往往藉由日常生活的物件或是經驗,再現當中所濃縮暗含的政治、社會與經濟議題。
此次來台,里奇主要走訪了台北和高雄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也希望找到關注相同議題的(電影)工作者,在內容和技術上予以合作。里奇自承不喜歡在藝術計畫尚未完成之前,談論關於創作的構想,他認為藝術家並非科學家或人類學家,不需要遵照任何既定的程序,故而希望觀眾能從最後完成的作品去得知他的想法,以各自的方法去對話,「我想的是如何走得更遠、讓觀眾思考甚至覺得有趣,因此我會選擇可能擁有不同思索層次的故事,不同的觀眾則可以選擇他們想要停止的地方。」
馬立歐.里奇(Mario Rizzi)攝於台北。

里奇:
我只對尋常人物生活的親密詩意時刻有興趣
採訪整理│高子衿   圖│ Mario Rizzi
01
問 之前的作品偏向讓民眾成為作品,並採用多種交換過程的方式,為何在2000年後轉為使用影片–非直接性的記錄日常生活?
答 不過脈絡都還是沒有變啊(笑),作品還是聚焦在人與人的關係之間,一方面,我想用徒手拍攝的方式,強調做為藝術家或是對於作品的責任感,另一方面,我一直也想藉由我的影片來討論何為紀錄片這樣的議題,例如在《impermanent》片中,我並沒有說任何一句旁白,只讓主角闡述自己的人生,我想嘗試探索藝術家或是藝術形式的極限,想知道問題背後暗藏了什麼,還有自己對於這些議題的責任感。
02
問 那你現在對於紀錄片,是否已經有了些許看法?
答 紀錄片的風格和方法是非常多元的,所以可以找到基於不同類型紀錄片的不同方法,卻很難找到紀錄片的定義,也就是說,除了一些特有的影像和聲音表達傳統外,並沒有什麼是、什麼不是的劃分,紀錄片不一定是寫實的,紀實手法也不一定為紀錄片所專有,然而,它永遠會以自己特殊的視角和方法去觀察、描述這個世界,既關懷社會的弱勢群體,也會對於今日社會飛速的變遷投注關心,核心在於維護非虛構事件的真實性。
《impermanent》.2007。拍攝一位現居於Lifta的96歲醫生自述他一生的生活,Lifta原為巴勒斯坦屬地,但今被畫為以色列的領土,里奇認為在醫生的言談當中充滿永恆的無歸屬感,此亦為獲選參加第58屆柏林影展之作。
《They tell me I am sick but I function good》.1999。里奇給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患每人一台即可拍相機,有些人丟掉、賣掉,甚至偷別人的相機,但也有人拍出投射自我想望的影像。圖中將臉埋入雪中的女生,擁有自殘的病史,無時無刻都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03
問 你如何看待拍攝者和被拍攝對象可能存在的不平衡關係?以及作者在作品中所佔據的權力位置?
答 在拍攝影片中,拍攝者和被拍攝對象之間存有一種互相為用的關係,但通常這會是一種偏向拍攝者的不平衡關係,所以首先,我一定會取得被拍攝對象的同意,並善盡保護被拍攝對象的責任,其次,為避免我僅是以知識分子的角色來挪用弱勢論述,所以對於我自己的位置,我會時常自我提醒,並傾向一種比較綜合與多層次的分析,注意歷史和社會時空對於生存狀況甚至是論述生成的可能影響,另外,為了不輕易取代他者的發言位置,或是將他者奇觀浪漫化,我會以倫理學的作法打破認識論,也就是說,不能只重視知識,而是聆聽他者,並將之視為自身。
04
問 吳爾芙(Janet Wolff)曾指出「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平等地流動的這種看法本身只是一種欺騙,因為並非人人都擁有通向公路的門徑。」你在《藝術讓它發生》(Art Makes It Happen)的作品中,選了一對幸運的男女,協助他們結婚並取得在歐盟的永久居留權,是否有其他類似情況的人求助於你?對於他們將你的作品視為一種另類且有效的移民方法,你如何看待?
答 的確,這個作品在當時引起許多迴響,因為男主角原先在歐盟是沒有任何權利的人,為什麼他可以獲得這個權利結婚?其他沒有身分的人為什麼不能?許多人都問我這樣的問題。然而,對我來說,重點不在解決這些問題,我所關心的部分也超越這些問題,因為我是個藝術家,我的責任,在於發現問題、接觸問題,我不是社工,要很清楚自己要談的事和談論的方式。
不諱言的,以政治、社會議題為題材的藝術作品,時常受到同時來自藝術和社會運動兩個不同領域的質疑,一方面認為討論這些議題可能會落於權力的運作之中,使得藝術家的自主性受到妥協;另一方面,則認為藝術的改造能力有限,因而可能變成知識分子的一場遊戲,或是道德感的替代性彰顯,但我覺得,藝術的入世行動並不表示我們必須選邊站,也不必犧牲藝術的獨立性,雖然我們無法提供直接而實際層次的改革行動,但象徵性行動很多時候往往更具有說服力。
05
問 因為小人物的故事在你的作品中是很重要的一環,所以如何挑選合適的主角或故事也成為左右作品成果的重要因素,你覺得這樣尋找的過程對你來說是否是困難的?
答 的確是困難的,因為我對於將會處理什麼故事往往無法預知或是掌握,或者是我找到但對方不願意講,或者是他願意說但故事不夠好,但我覺得我是幸運的,直到現在我總是能夠及時找到合適的素材,例如這一次到台灣來,一方面我會說還不知道要做什麼,另一方面,我碰到人們,也和他們有了連繫,我只能說如果你在尋找某物,總是會有某事發生,帶領你往對的方向行走,問題就在於你行不行動,就像台北孔廟外的三隻石雕猴子,牠們擺出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的姿態,選擇不去接受某些事情,如果你選擇做某事,還有一半做對的機率,如果不做什麼,必然的,你就一定會錯過它,創作對我來說是一種行走的方式,我覺得許多事先否定的限制,都是不能走遠的藉口。
此外,藝術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溝通,我比我實際外表給人的感覺還要害羞,所以藝術變成一個橋樑,因為作品,我才會在街頭上與陌生的人們交談,也是在創作過程的連接當中,發現日常生活原來存有許多令人驚訝的事物,也就是說,我不創造作品,我也是作品的一部分,是藝術讓我能去做這些事情。
06
問 你有什麼時常使用或是特別的事前準備方式嗎?
答 每個地方都有其不同的文化,網路是我很依賴的工具,我總是要先知道對於某一個文化什麼是重要的,或是當中細微的差別;另一方面,當我到某地時,我都會盡量租房子(而非旅館)來住,不論是丟垃圾的時間,或是在超市買到不能食用的東西,都因此能從當地人們的身上學到他們的生活。總之,我選擇先專心了解每個人不同的位置,然後再創造我自己的位置。
07
問 談到關於你的位置,你覺得過往非藝術科系出身的背景,是否給予你對於藝術創作不同的看法?
答 在現今,許多藝術家不再產自藝術學院,也因為這些越界和輸入,使得藝術生產蒙受極大的益處,這就像是單一和多元社會的差異,前者是極為無菌而不結果實的。在從事商業攝影工作之前,我唸的是心理學,我認為這部分的知識和對待人們與他們故事的態度,非常明顯地在我的作品中顯現出來,而我其實也仍處於這樣的環境當中,它是一個過程,每一個我遇到的人,或是每一位合作的策展人和藝術家,都為它增加了一些。
至於位置,在作品中我會選擇關照兩方的觀點,而非僅有一方的說法,所以,我試圖不去談論有關義大利的事情,因為我在那裡出生、受教育,我會對義大利有某種想法,所以無法用一種客觀的態度介入,但如果是處理外國的議題,對我而言,就比較容易能夠客觀,因為我是從外邊來,以東拐西鑽的腳步才可能走出城市/國家空間的疆界劃定,也才能走出更為多重的可能。
08
問 可以請你談談在義大利處理類似議題的藝術家嗎?
答 在義大利,像我這樣創作的藝術家是相當少見的,大概是因為我擁有不同的教育背景,又或是我居住過許多國家:荷蘭、德國、芬蘭等,所以當我再次回到義大利時,我已經有了自我對於創作或是異文化的想法;另一方面,也可能因為義大利是個擁有悠久(藝術)歷史傳統的國家,在某方面來說,也是沉重的包袱。所以,往往都是要來自像土耳其、保加利亞、羅馬利亞這些地方的藝術家,才會觸及這方面的議題,如果今天在義大利看到這樣的創作,多半是因為他們聽說這是政治正確或是流行的風潮,一旦基於這樣心態,作品呈現的內容就會相對的貧瘠。
09
問 在某些作品中,即便是相當殘酷的處境、悲哀的事情,為何你會選擇以一種緩和、間接甚至帶有些溫暖的方式處理?而不使用最直接有衝擊力的影像?
答 我的作品絕非文件紀錄或是政治宣言,也並非試圖去取悅或是對任何人無禮,我對於直接而恐怖的影像並沒有興趣,因為我認為那只能通向恐懼,我只對於普通人們生活中的親密、詩意時刻有興趣,為什麼?因為那即是我。
10
問 當你介入其他民族國家的政治、社會議題時,是否曾擔心無法切入最深層的問題本身?
答 關於我自己作品的品質或深度,以及包容力的寬廣,並非是我能夠評斷的,但時常某一個情況的真相會是從外部而來,就像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所說過的,魚是唯一不能談及有關於水的生物,因為牠生活在水中,而無法察覺水的存在。因為身處於同一個環境中,是否因此對於人們的感官產生麻醉性效果?又或是越出界線,會不會因此比較能包容也比較靈活地思考問題,進而造就一種反省的距離與高度?在現今人們普遍擁有往來異地經驗的生活中,也許我們應該開始認真思考有關於外邊思維的可能。
馬立歐.里奇個人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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